【岭南史话】《越人歌》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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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人歌》新说　　　　　●　韩伯泉


　　陈锦鸿先生之《广州：岭南文化生于斯盛于斯》（《羊城今古》2003年1期）谈到有关《越人歌》的事，该文说：“曲艺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西汉时期，史藉有关于南海人张买‘鼓掉为越讴’的记载。（见明欧大任：《百越先贤传》）而梁简文帝萧纲命徐陵编《玉台新咏》也有收入的《越人歌》，与越讴是否在调式方面有所关联呢？可惜无资料可寻，但可以肯定都属‘舟中作’，这对于广州曲艺溯源之研究或许有着某种启迪作用。”又说：“招子庸时代的粤讴，与张买时代的越讴已经分属于不同的概念，而后者应是本源。这个本源影响了木鱼歌、南音、龙舟歌和后来的（招子庸时代的）粤讴。后世只见其影响而未见本源，正如《越人歌》的曲调已经无韵可寻，但招子庸于1828年出版《粤讴》集时，或者这个本源尚未（或未完全）亡佚，而为招氏充分地整理利用了。”

　　我很赞同此种看法，现从《壮族文学史》（第一册第一编）得到佐证：

　　《越人歌》记音：

　　滥兮抃草滥予？
昌桓泽予？
昌州州湛。
　 州焉乎秦胥胥，
　　缦予乎昭澶秦踰渗，
　　惿随河湖。


　　《越人歌》汉译：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越人歌》原载西汉刘向（约公元前77年至前6年）著的《说苑》一书中的《善说》篇里（《说苑》是一部“古籍散失多赖此以存”的很有史料价值的书）。《善说》记述着春秋时代楚令尹鄂君子晰在游船上赞赏榜枻越人唱歌的生动故事。作者刘向在文中通过楚大夫庄辛之口，描绘了这场富丽豪华的舟游盛况之后，紧接着这样写道：“会钟鼓之音毕，榜枻越人拥楫而歌，歌辞曰：‘滥兮抃草滥予？昌桓泽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踰渗。惿随河湖’。鄂君子晰曰：‘吾不知越歌，子试为我楚说之’。于是乃召越译。乃楚说之曰：‘今夕何夕兮？寨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林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于是鄂君晰乃＃修袂行而拥之，举绣被而复之。”

　　《善说》所说子晰何许人？据《史记·楚世家》载，子晰是楚共王的儿子，是楚康王（名子招）、楚灵王（名子围）的同母弟。子晰曾于公元前528年短期任过楚令尹。按此推算，《越人歌》的故事发生于子晰“官为令尹”之时，距今已有二千五百余年了。那时居住我国南方的各个部族统称“百越”，其中的西瓯骆越部族，秦汉时主要分布在现今的广东广西境内，与楚国相邻，同楚民有密切的往来，而在楚国境内也杂居越人。同时，越人和楚人都很善水，很早就懂得造船和划船。《善说》里记载那位榜枻越人，既是一位出色的水手，又是一位能“拥楫而歌”的很有急才的越人歌手。

　　至于说《越人歌》中之越人当然包括聚居两广的古代骆越各部族的族人，而今应属哪个民族？这是个两千多年来一直未解之谜。迨至上世纪80年代经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壮族语言研究学者韦庆稳先生深入研究，认为这首《越人歌》是一首古老的壮族民歌（现今的壮族是与古越族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的一个部族）。他从语言的角度去加以剖析发现，原歌的记音和壮语语音基本上是相同或相近的，而且构词很有壮语的特点。他把拟构的上古壮语按原歌记字顺序加以排列，作了词对词、句对句的直译：


　　〔原记音《越人歌》〕

　　滥兮抃草滥予？
　　昌桓泽予？
　　昌州州湛。
　　州焉乎秦胥胥，
　　缦予乎昭澶秦踰渗。
　　惿随河湖。

　　〔壮语直译《越人歌》〕

　　晚今是晚哪？
　　正中船位哪？
　　正中王府王子到达。
　　王子会见赏识我小人感激感激，
　　天哪知王子与我小人游玩。
　　小人喉中感受。


　　为了让读者看得明白，容易理解其意思，韦先生根据壮语直译的《越人歌》，又作了意译： 　　

今晚是什么佳节？
　　舟游如此隆重。
　　船正中坐的是谁呀？
　　是王府中大人。
　　王子接待又赏识，
　　我只有感激。
　　但不知何日能与您再来游，
　　我内心感受您的厚意！


　　从上我们可以察见：

一、这首《越人歌》中的“越人”，无论其属于哪个部族，其实都是“榜枻越人”（掌桨摇船的人）。榜者船也，榜人即船夫，榜歌即船夫之歌。唐代孟浩然诗云：“榜歌空里失，船火望中疑”（《夜泊牛渚趁薛八船不及》）。诗中“榜歌”就是指船民所唱之歌。

二、“榜枻越人”亦即是胥家人（今叫水上居民）。古代江浙闽粤之地为越人所居，他们生息水网之邑，善舟楫泅渡之技，按古文献载，疍民归属百越之人①。解放后，疍民曾一度被归为少数民族。所以，这首《越人歌》当是船民之歌。

三、刘向所说的“拥楫而歌”与南海张买的“鼓棹为越讴”之说法大体一致，都是“舟中作”。由此悉之，《越人歌》也好，《越讴》也罢，都即是疍民在船上即兴而唱的“榜歌”。这对研究《粤讴》的源流及其嬗变都很有参考价值的。



　　①《隋书》卷八十二《南蛮传》称：“南蛮杂类，与华人错居，曰蜒、曰獽、曰俚、曰獠、曰竾，俱无君长，随山洞而居，古先所谓百越是也”。“蜒”通“蜑”，“蜑户”即疍户，以舟为家，以渔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