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12日星期三

反思旧城改造与文化传承:猎德古貌为何没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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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旧城改造与文化传承:猎德古貌为何没保住
金羊网 2007-11-06 09:30:00

新快报记者 陈志杰 何姗 纪许光 摄影 王翔 陈志杰

旧城改造与文化传承之猎德遗憾

深读指引

猎德村开拆拉开了广州“中调”的序幕,2000年历史文化名城广州即将面对新一轮大规模的旧城改造。老城区是城市历史文化遗存最丰富


、最能体现城市历史与文化个性之地,是广州文脉所系。猎德村之后,恩宁路骑楼、沙面近代建筑……广州的历史文化风貌能否受到保护、城市文脉会否受到冲击,正日益引起公众的关注。

市长张广宁曾明确表示,要改善老城区居民的住房条件,同时必须保留岭南文化的建筑特色。荔湾区委书记刘平也表示,旧城改造 要妥善处理历史文化保护与现代化城区建设的关系,塑造历史文化和现代文明交融的城区形象———这正是向现代化都市疾进的广州需要面对的问题:新与旧、历史 与现代如何结合,关系到是否“以人为本”与可持续发展。

城市是现代人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心灵栖息之地,更是生于斯长于斯者的精神家园。反思广州历史文化保护中的失误,揭示其所遭遇的困境,倡导国际通行的旧城改造理念与文化保护模式,为守望千年家园,传承岭南文化,我们一起努力。

2007年10月8日一早,梁师傅从外地赶回猎德村祭祖,他将祖先神位从梁氏宗祠小心翼翼地“请”到猎德河对岸的老人之家(另一座祠堂)供放、祭拜。

梁师傅伤感地说:“老人之家和万福李公祠处在安置区,两三年以后才会拆除,现在全村也只有这里可以安置祖先神位了。祠堂要拆,祖先的神位总要安置好,这是我们做子孙的责任。”

这一天,猎德村里鞭炮声响,众多和尚、道士被请来做法事,以告慰祖先,为村民祈福。梁师傅和他昔日的邻居们纷纷回乡祭祖、聚首叙谈。三年后,他们才能重新回到猎德村。

在林氏宗祠前,林伯说:“现在村里已经说了,拆了我们的林氏祠堂后,再给我们修一座。可是我们不愿意,谁知道他们重修以后的祠堂会是个什么样子?”

根据改造规划,猎德村现存约10座清代宗祠将被悉数拆除,其中重要的5座祠堂将移位重建。沿河涌两岸分布的祠堂是村民日常最重要的公共活动空间。多少年来,他们在祠堂里议事、设宴、祭祖、唱曲、舞狮、踢毽子、闲聊、午休,日复一日……

年龄稍大的村民对拥有几百年历史的老祠堂有着很深的感情,谈到重修,这些村民大都表示不能理解。

这是800年水乡猎德村的最后一天。猎德村自此成为广州139个城中村的“领头羊”,率先踏上城市化之路。短短30年光阴,她一路丢失了田园、古码头、瓦舍、庙宇宗祠……她美丽的外衣和风韵先是被“握手楼”刺破,现在终于要穿上城市统一的“套装”。

水乡已逝,古村不再。猎德在人们的叹息声中变脸。但关于猎德村历史文化保护事件的反思才刚开始。



规划文化专家曾吁按传统民居风貌改造

据《猎德村志》记载,猎德开村始祖李铨,于北宋徽宗年间(1101-1126年)来到猎德定居,开垦芜田为耕地,至今约有900年历史,已繁衍了第31代。

猎德村历史上有祠堂32座,现存约10座,包括东区的李氏大宗祠、芳


芝李公祠,西区的梁氏、麦氏、李氏祠堂等,这些祠堂始建于嘉庆、道光或光绪年间,是岭南古建筑文化的结晶;村中还有龙母庙等庙宇3座,渔湾家塾等书斋,构成猎德水乡的重要景观。

2007年6月,猎德村被确定为广州市城中村改造试点,有关政府部门声称猎德村将全拆重建。8月31日,《新快报》刊发深度报道《广州人痛失“岭南 周庄”?》CBD(中央商务区)的土地价值和岭南水乡文化价值的取舍问题引起广泛争论,广州市民强烈关注着岭南水乡风貌能否留存。

今年9月中下旬,广州市规划委员会下设的建筑与环境艺术委员会就猎德村改造方案进行讨论。会上专家建议,应该更好地保护河涌两岸,安置区的祠堂等古建筑应尽可能保护,实在不能保护才迁建,对古榕树也应该有保护措施。

“这只是一次汇报会。但大多数委员认为只是拆掉旧村,新建一个农民公寓,对历史文化遗产、岭南水乡风貌的保护力度不够。”参加讨论的广东工业大学建筑和规划专家朱火保说。

其实,对于猎德村风貌的保护问题,早就引起人们的担心和思考。

两年前,猎德街道干部曾写过调查报告,介绍猎德村的悠久历史,呼吁恢复岭南水乡风貌,结合珠江新城整体规划,将猎德村的人文景观给予保护性规划和利用。

调查报告写成之后,广州市文化局文物处曾组织规划、文化、园林等方面的专业人员到猎德村考察,认为其人文景观应该保护。当时参与考察的文物 专家提出,珠江新城不缺现代化高楼大厦,缺的是历史人文景观,现有资源应该充分利用,现有民居可以向传统民居的方向改造,恢复岭南民居风貌,并建议猎德村 改造往岭南水乡风格靠拢。

两年后,恢复古猎德的设想已被全拆重建的规划取代。但是,改造猎德村中如何保留传统文化因素、水乡风貌却仍引发巨大争议:是将村落灭掉,建设一个农民新村,以融入城市核心区,还是在改造中保留其传统特色?





遗憾:猎德村本可局部改造保留文化

但更多的专家表达了对保留和改造古村水乡风貌,以和现代化CBD共存互补的希望。

“猎德村古风貌跟周围CBD不协调?那怎么会呢?”中山大学规划设计研究院院长李立勋认为,商务区是一个大的概念,里边或邻近可


以有一个生活化的、休闲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好的补充。比如美国纽约中心区就有中央公园,上海浦东陆家咀还建一个大公园呢。

李立勋在2001年做过猎德村改造的专题调研,他当时建议猎德村应该使用局部改造模式,即对环境恶劣的旧村“握手楼”密集区域实施拆旧建新,对当时 新建的农民新村予以保留、适当梳理,而对于猎德涌“一涌两岸”区域,应保护与体现其传统的岭南水乡生活气息。猎德村始终是一个有历史有生活气息有岭南水乡 味道的村落,应保留这种文化氛围和特色。

对于“保留河涌赛龙舟,就留下了龙舟文化”的说法,李立勋反问说:“你想一下,河涌那么窄,两边是几十层的高楼,‘涌’还是一个什么概念啊?”

祠堂迁建原风格难再造

广州大学岭南建筑研究所所长汤国华博士则对古祠堂一直持“慎拆”的态度。他认为,祠堂拆除迁建了就根本没有历史意义,很多原来的材料会被破 坏,而由于传统工艺多数已丢失,原来的风格很难再造出来。他担心,广州大学城已开了对古祠堂迁建的例子,猎德再这样做,以后古建筑原地保留将更为困难。

广州文化亮点只留纪念性记忆

获知猎德被拆,中山大学教授司徒尚纪也遗憾地说:“如此改造之后猎德就不是原汁原味的了。”

据这位岭南历史地理研究的权威专家介绍,猎德为广州八大名镇之一,很有历史底蕴。而现在,八大名镇大部分只剩下地名,“其中石门我还没实地考察,如果石门也被破坏了,猎德在广州就是独一无二了!”

不仅如此,司徒教授还认为,猎德村中的龙母庙虽不是唯一的,但它位于珠江边,之前还有古码头,这是海上贸易明显的标志;而猎德村是疍民(古代南方的水上居民)比较集中的地方,龙母庙正是水神崇拜的印记。所以,对广州这个历史文化名城来讲,猎德村是一个很重要的亮点。

司徒教授说,他不希望以后龙母庙孤零零地被包围在高楼之中。龙母庙周围应该留个空地,将有重要保护价值的祠堂、庙宇、名居私塾迁移到龙母庙周围,跟龙母庙配合起来,形成一个文物组合,这样才勉强算保留了一点历史痕迹。

广州市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杨宏烈提议,至少应该在改造后的猎德村开辟一个公园,融合河涌、龙母庙、祠堂、典型名居、石板路、古榕树、古桥、古井于其中。

“救不了活的猎德文化了。但死的还是要保留一点,可以留下纪念性的记忆。”老教授认真地说。

“爱家的猎德人”反对大破大立

猎德村民和市民也反复表达更好保留水乡风貌的心声。一个署名为“爱家的猎德人”的读者多次向《新快报》表示,大破大立的“改造”方式必须反 对。因为每个历史的街区都有她一定的历史文化沉淀,包括物质性和非物质性的,包括历史古建筑、古风俗等等,改造应该是对有价值的东西进行保护和发展,而把 其他脏和乱的东西改造掉。

而一位市民激动地说:“在这城市里,猎德也许是最后的水乡风情———这‘石屎森林’的重重围困下正痛苦挣扎着的水乡风情!是这城市最后村落的绝唱。绝版不会再有了!可不可以不建那些几乎千篇一律的高楼,而就建一个融入现代社会的水乡?”

早在猎德村被决定改造之前,旅游界人士、老广州人劳毅波就对其牵挂已久。他说:“推倒重来是最容易的,猎德村民有唱粤剧,文化特色正好与周边正在兴建的红线女艺术中心、广东博物馆相符合,为什么要一边辛辛苦苦建设,一边对现存的东西却不珍惜!”





析因

猎德拆迁四大教训

争议背后,是沉甸甸的关于历史文化保护的观念、思路,以及法规、制度的分歧和无奈。有专家直言:猎德村历史文化保护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一个社会和政治问题


或许,历史文化保护体制的不完善,保护历史建筑文物单位长期停留在沿用点状保护开发的思路;历史文化保护忽略公众参与;旧城旧村更新改造热衷“破旧立新”、“大拆大建”,重经济利益轻文化遗产等,才是猎德村风貌难以保全的症结。

猎德村未列入历史文化保护区

猎德村中的龙母庙是广州市文物保护单位,幸得《文物法》保护,得以原状保留。而实际上,广州市政府在2000年曾公布“广州市第一批历史文化保护区”,要求对保护区传统的建筑特色和整体的环境风貌进行保护,猎德村未列入其中。

据了解,广州在1998年制定了《广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其中规定对“比较完整地体现某一历史时期传统风貌或民族地方特色的街区、建 筑群、镇、村寨、风景名胜,应当划定为历史文化保护区”。广州还成立直属市政府办公厅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办公室,以及以市长为主任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委员 会。但2001年之后,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职能划入文化局,此后也不见再公布第二批历史文化保护区。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博士郑力鹏对广州市城中村历史建筑的保护问题进行过调查研究。他分析,目前政府控制保护的范围是非常狭窄的。随着城市的进一步扩张和文物调查的进一步深入,将有更多有价值的历史建筑被发现。

再者,郑力鹏的研究认为,城中村内的建设工程是先通过村委会或经济社批准,再报城市规划管理部门批准,使历史建筑周边的建筑工程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而目前广州市文物建筑的管理和控制主要由文化部门和规划部门共同承担。在实际运作中文物部门的保护建议与规划部门的规划控制也往往相互脱节,造成对历史建筑、街区保护的漏洞。

就地平衡方案限制整体风貌保护

猎德村采用卖地获取改造费用、居民就地安置的改造模式,村民因此获得高标准补偿,开发商获得有价值的土地,拆迁得以较顺利开展,但可供改造 的空间缩小,迫使改造方案倾向“全拆”。有专家评论说,这样的改造模式保证了村民、开发商的利益,村民代表通过了改造方案,对文化保护这样的公众利益,则 难以顾及。

对城中村改造采用“就地平衡”方式,中山大学教授袁奇峰认为,采用所谓就地平衡的方案是非常糟糕的。一个聪明的政府应该把旧城、村改造 和新区建设看作一盘棋来做的,要把新城和旧城,新村和旧村结合起来一起做。在江浙一带,常把经济适用房和拆迁安置结合起来一起做。可以安置村民到新社区里 面。

袁奇峰指出,如果参照上海“新天地”的开发模式,同样可以使商业金融用地变为“岭南历史风情街”。上海“新天地”是商业用途,但不仅成 功地保留了上海的历史文化因素,还因此使其本身的地块极具文化品位。他还认为,猎德村借鉴此类改造方式,不仅将在形象上对珠江新城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在 功能上也是对珠江新城的补充。

公众意见被忽视

据调查,在猎德村改造事件上,市民、专家对改造方案的了解认识很不及时。甚至,决定将保留哪些历史建筑和水乡景观的“修建性详细规划”在公示期间难以查阅(在广州市规划局网站不见方案)。

对于猎德古村落风貌的存毁,市民、专家借助媒体进行讨论,政协委员、人大代表提议可由省及人大决定改造方案,但公众呼声没有被采纳。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博士郑力鹏将忽视公众意见列为城中村历史建筑保护的三大问题之一。他认为,保护工作在调查研究阶段往往只是需要了解当 地情况的时候才想到利用当地的居民。而在规划制定阶段中,往往又只重视政府的意图,而忽略了当地居民的需要和诉求。因此造成规划因为不能代表当地居民的利 益,甚至于损害他们的利益而难以推行的情况。

历史与现代难平衡

广州市政协委员郑静认为,为什么西方多数国家能够保护那些老建筑、老城区?巴黎、阿姆斯特丹、海德堡等,那些“原真”的历史街区建设密度很大,土地价值很高,按照我们目前的逻辑,似乎完全可以把它们视为城中村而加以改造!

他遗憾地说,猎德村是一个真实的历史村落,实际上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了解那些历史建筑、那些历史街区的全部价值。如果在我们还没有作出实际性的努力之前,就要把一个有800年历史的村落拆掉,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是比较遗憾,我们中国最终能不能找到一种历史与现代建筑共存的城市化模式呢?但愿猎德村之后,广州能够付出更多的努力,在保留城市记忆和获得新的发展空间之间取得一种平衡。”

  

相关专题:猎德改造:古村变身CBD  

(编辑:左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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